2013年1月8日 星期二

《行車記錄》我們都是這樣長大的


一個女人,一輛車,一條路。台南人劇團詮釋 Paula VogelHow I Learn to drive,講述一個女孩變成女人的歷程,同時也是學著獨立、學著面對慾望的漫漫長路。
要談這個劇本,不能不正視其中的一觸即發的「說性」場景。每每在劇場觀看親密行為的時候,都很難不感到抽離會為演員緊張,為身旁的觀眾擔憂,或者,為自己提心吊膽—怕演員是否不相信自己的表演、怕尺度太過、怕自己承受不住「等一下他們到底要幹嘛」;不論經驗多寡,遇到這樣的場面,卻常常還是得不苟言笑,強做正經,硬是按住七上八下的心。
        然而,《行車記錄》中姨丈(林子恆飾)與小小(李邵婕飾)的攻防交織,卻絲毫不會讓我擔心,反倒一而再、再而三地陷入、捲入、融入兩人的親密關係當中,甚至享受。透過拉開的面向,我們得以在汽車皮椅上同時面對姨丈與小小,而我們也居然就同時化身成了那個少女,或那個男人。觀眾藉此將自己代入角色,或「愛撫」或「被愛撫」,整個劇場變成了車廂,費洛蒙在其中瀰漫擴散,觀眾既因不知下一步動作而緊繃顫抖,又放鬆融化於他/她的觸碰撫弄之間,心癢難搔,正如同他們彼此面對慾望的煎熬。而這,只是本劇魔力的一小部份。
        運用換檔,敘事在小小各階段的記憶當中來回穿梭。一氣呵成的節奏讓我們渾然不覺場景變換:在乾淨明快的舞台調度其下,有著心理寫實的角色與超越寫實框架的敘事方式。這點最極端明顯的例子,發生在小小十八歲生日之後,姨丈酗酒至死的一段。強烈閃燈造成了斷裂、幾近黑白的畫面,正如小小所述,那天之後她再也沒看過姨丈,所知僅剩片段,而其中極強的聲響效果更襯出了姨丈死亡後的寂靜。那是一個男人死於對愛的絕望。誰說非寫實就不能使人感動?謝謝導演相信我們的想像力,說得不多,但讓我們主動。
        而提到聲響,就不能不想起台南人劇團近年的戲(從《海鷗》、《金龍》至《行車紀錄》)在聲響上面總是匠心獨具,特別拉出層次,做細緻的處理。於本劇中,環繞音響的震撼更是特出。透過音響位置的精心編排,成功地飆出踩下油門後,「從零到一百」瞬間加速的快感,而與此同時,以演員的口技繪出夏夜曠野的聲音圖像,亦讓非寫實空間於焉活了,動了,立體了。
        這位熟諳劇場魔法的駕駛,靈活運用三個歌隊角色層次分明的多重扮演,以及小小的獨白,為我們上了一課:告訴我們,一個少女如何學會開車——駕她的人生,馭她自己。最後,已長大成人的小小回到記憶中姨丈的車上、腿上,那是11歲的夏天,;她兒時的聲音在車後迴盪,她的身體、她的眼卻讓我看見了原諒。兩人的演出真誠細膩,所以我們和他一起嘆息,和她一同淚淌。
        這是一齣馬力極強的戲,走出劇場,悸動縈繞良久不散。它確實開啟了我,關於自己如何長成為女人的記憶,而姨丈的話,猷仍在耳。我們都是這麼長大的,男人、性、女人,第一回、第二回、第三回。但願我們也能坐上駕駛座,踩下油門加速,於是就只有一個女人,她的車,她的路。



時間:2013/01/05 pm2:30
地點:國家戲劇院實驗劇場
演出:台南人劇團

(本文首刊於表演藝術評論台)